衣领_kohare

结航

【结航】




01.



的场航海在窗边落座时,天色还未擦黑。



夕光倾泻在桌上,同咖啡厅的灯光混杂交织,已稍显昏暗。的场航海使劲眨了眨眼睛,试图驱散先前在图书馆静坐太久的眩晕后遗症。



与阿结的约定是在合上书的一瞬钻入脑海里的,他说来东京后想念极了函馆的星空,想去天文馆体验一下。“偶尔也想和航海两人做些什么啊——反正航海也有时间的对吧?”他像往常般笑着,似乎不经考虑就决定了这件事。



今晚本该做些什么呢?上节课布置的报告才写了一半,放在床头的书只剩几章就看完了,之前记下来的歌词灵感也许可以开始动笔,再不济早睡也是好的。



但阿结想要去天文馆——那就去吧。



“阿结”两个字,像是钻入心口的风,心底的叶啊花啊便和着风声颤动,他的天空闪过一片朦胧的蓝,兴许是谁眼睛的颜色。




02.



在函馆的大学的餐厅,他第一次注意到那双蓝眼睛。阳光浮动,那个前不久才认识的、自来熟过头的大个子以很强的气势说着:我们一起组个乐队吧!



“一起组乐队……我和五稜君吗?”



“我们的音乐很适合。航海也是这样感觉的吧?”



“唔……嘛。”



他紧紧攥着杯子,想着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能这么乐观呢。只有吉他和贝斯的乐队,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队员都说不准。今后乐队的发展方向、想要创作的曲风、失败要承担的后果,他真的考虑过这些吗?——而且,这样的他,这样的的场航海,真的可以做到吗?



这些天的相处下来,的场航海自认对眼前人有些了解。至少他不用想就知道,如果自己抛出这些问题,五稜君就会绽开灿烂的笑容,说“别担心,总会有办法的!”



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。



别担心,总会有办法的——这是他常用的语句。上课睡着了没抄到笔记,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;饮料不小心倒在了手机上,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;同学遇到了麻烦来找他求助,他弯一弯眼睛,说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,于是似乎就真的有了办法。但这只适用于他人的事情,他自己的事情就常常显得不那么顺利,例如前两者,办法的来源就是向的场航海借笔记和纸巾。



的场航海将笔记本递给他,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什么时候跟这个家伙熟到了有求必应的境地。



那时他听到书包落在桌上的声音,茫然地抬头,先被教室明亮的灯光晃了下眼睛,再是望向眼前的大个子,逆着灯光对他歉意地笑,说:“打扰到你了吗,不好意思!我可以坐这里吗?”



他点头,努力翘起唇角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友善些。



“的场航海。”他说。



“喔!”棕头发蓝眼睛的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容,“我叫五稜结人,请多关照!”



入学准备说明会意料之中的无聊万分,而叫作五稜结人的少年却意料之外地自来熟得过分。的场航海走着神,自动铅一下一下地戳着笔记本,突然间被拍了一下,他猛地一颤,差点将手中的笔扔到教室正前方喋喋不休的讲师头上。



“啊,抱歉抱歉。”五稜结人合掌,巴巴地望着他,“航海指尖上有茧呢,是有在玩乐器吗?”



的场航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想起来刚才五稜君还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发呆——已经无聊到这地步了吗?



“有哦,”他说,“我会弹一点贝斯。”



五稜君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,眼睛蹭地亮起来:“贝斯?我会弹吉他!”



“这样吗?”



“对呀,高中的前辈教给我的,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地开始爱上吉他了。航海呢?为什么会开始弹贝斯?”



“我嘛……”的场航海继续戳着笔记本,“也是高中的时候,拿到了哥哥的贝斯……就开始了。”



“啊——真好啊,不错呢。”



“嗯。”



五稜结人趴在桌子上,姿势从左换到右,又从右换到左,他无聊得发慌,不停向的场航海搭着话。他的话题从吉他跑到喜欢的乐队,又聊到喜欢的歌曲,与的场航海就歌词好坏交换了些意见,又从歌词扯到文学,从文学谈到文学史,随之对历史人物侃侃而谈起来。



历史似乎是他喜欢的话题,聊到这个时他看起来很开心,声音也扬起来些,引得讲师频频往这边看了好几眼。



“五稜君,五稜君——小声一点!”



五稜结人静下来,眸子转到教室前方,又望回他,手指摆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,却仍止不住地笑。



桌那边传过来一张纸条。



航海——!!!


下课想去喝饮料吗?我请你!


后边画上了星星和笑脸。



第二天上同一节课,五稜君也热情地同他打招呼,坐在了他的旁边。第三天、第四天……一切看起来都顺理成章。有同学惊奇地问他同五稜来大学前就认识吗,的场航海摇摇头,说不啊,前几天才认识的。



这样吗?但关系看起来非常好的样子。



的场航海仔细地回想了一下,五稜结人是他孤身一人来到函馆后,交到的第一个朋友。



他选择从钏路只身来到函馆,把自己弃置在荒芜的陌生里生长。随后荒芜中现出雨露,将水滴能漫延到的陌生尽数溶解了。但雨后会出现什么,未来会遇见什么人、经历什么事,他全然无法知晓。最简单地说,这个五稜结人,今后会在自己的生命中充当怎样的角色?



泛泛之交吧,的场航海觉得自己不太擅长同这种随随便便的人打交道。



他本没有写日记的习惯,但有一种念头驱使着他。初遇的晚上,的场航海小心地摊开笔记本,一笔一划地记叙着今日的遭遇。



“与五稜君相遇了。精力用不尽一般,似乎不会感到难过,奇怪的人。”



他皱了皱眉,又补充了一句。



“积极且乐观的性格与我完全不一样,让人羡慕。”



思绪被扯回餐厅,阳光的游鱼摇曳着长长的尾,被泼洒在桌面上。眼前的少年摊开手,兴奋地向他诉说他的伟大计划。他分明看见对方的眼认真地嵌入自己的身影,这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语。



有一件事是才注意到的,少年的眼睛是蓝色的,深邃、澄亮、不可忽视,如水的温柔在眼底浮沉。



试试看吧。的场航海听到一个声音对自己说。



试试看吧,让哥哥也看看吧。那个声音似乎带有蛊惑人心的魔力。



与这个人在一起,也许真的可以握住所见的未来,真的可以抵达梦想的彼方。



——不,这样的我,是做不到的啊。



他的心乱作一团,糟糕的感觉顺着喉管攀升,让人觉得恶心。阳光的反射下,他好像看见玻璃碎片中扭曲的脸,这使他头晕目眩。



桌对面的人的手机,铃铃地响起来。



“……不接电话可以么?”



“嗯……啊,可以的。”



他发现,五稜君的眼睛,似乎就是在看清来电的时候,暗下去的。




03.



的场航海常在深夜想起一双眼。



他喜欢夜间的时光。将阳台的门稍微打开一条缝,便有染上夜色的风钻进来,带入清凉与畅快,有时夹杂着雨点。函馆的夜空遍布繁星,他喜欢在创作瓶颈时,到阳台上独自站一会儿,凝视夜空,或数数深夜里为数不多的窗里的亮光。



接着关灯,躺在床上,他有失眠的毛病,入睡前总有太久太久的时间用来凝望着漆黑发呆,就在这时,他会想起一双眼。



他独自踏着夜色去阿结家时,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。阿结站在楼上往下看,蹙起眉抿紧着唇,而他抬头望着栏杆上阿结的身影,说,我们一言为定。



的场航海在那时候发现五稜结人离他那么远,他并不总是乐此不疲地笑着、闹着,他会放下他的吉他,说没什么我一个人静静,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,留下一个背影。



他想斥责他,他不愿斥责他,他似乎有太多理由可以斥责他,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。



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想,不想离开阿结,不想让阿结离开我。



的场航海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那样的眼神。阿结第一次向他讲述他的家庭环境时,那双眼睛沉淀成黯然的灰蓝色,像极了夜幕下低垂的湖水。



的场航海曾见过那样的湖水。



平静无澜的生活被父母的争吵声打破时,他跑出家门,将哥哥的喊声抛在身后。小小的孩子一直跑、一直跑,他固执地以为跑下去就能抛却这份悲屈,而沙沙作响的风声却无休无止地灌入耳里,他的眼也被透明的风遮挡住,直到他终于再也迈不动步子,累倒在草坪上,胸口一起一伏地大喘着气,风才悄悄退去,眼泪随之簌簌地从孩子的眼里淌下来。



他盖住自己的眼睛。随着脚步声的接近,他的手被轻轻拉开,同他相似却全然不同的面容映入眼帘。



“航海。”的场贤汰低声喊他的名字。



他没有说多余的话,也没有帮他拭去眼泪,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。的场航海挣扎着坐起来,肩膀挨着哥哥的手臂。



就是在那时,他透过氤氲的水雾,看见了湖——夜幕下低垂的湖水。缀满星辰,拥抱夜色,湖面上漂浮着的是他的身影,而他近乎要溺于这片与月色交融的灰蓝去。这片湖把小小的航海的视线吸引过去,湖的尽头,十八岁的的场航海注视着这里。



湖,月色下银光闪闪的湖,好似瞳孔的光泽,而在白日近乎透明。的场航海曾多次坐在同样的草坪上,凝视着湖里的身影,火烧的晚霞将他的发染得更红,翡翠色的瞳孔令他想起另一双眼睛。他与那个人如此相似,却又大相径庭。



如果自己再优秀些就好了,拉近距离的话,就能忘却这份卑屈了;如果能离开就好了,逃避掉的话,就能变得轻松了。



他抓起一颗石子,用力扔进湖里。



那个身影被漾开的涟漪打散,重又聚合,水面上浮现出一张欲哭无泪的脸。



的场航海曾见过那样的湖水。



他曾见过谁因为优秀的兄长而自卑,蜷缩在光芒的背面,凝视着那片阴影,却不敢伸手碰触。谁又以为逃避就能卸去阴暗,却再一次步入黑夜,循环往复,逐渐变成孤身一人。



接着,另一个人穿越了同样的黑夜,向他伸出手,告诉他,即使是这样的我们也可以做到,即使是这样的未来也可以抵达,所以我们一起前行吧。



——为什么眼前这个人能这么乐观呢。



为什么呢,即使是这样的我,也可以做到吗?



“但是……我是认真的。才不是玩过家家。”



眼前的少年神色坚定。



“……一样的。”



“你和我很像。”



他该用怎样的心情看待眼前的人呢,他该用怎样的称谓称呼眼前的人呢。他们拥有着共同的热忱与坚守、紧握着共同的执念与渴望。与这个人在一起,也许真的可以握住所见的未来,真的可以抵达梦想的彼方,真的……可以做到。



光芒在地面上流淌。



“结人……不,阿结吧。可以叫你阿结吗?”



“……诶?”



“组一个乐队吧。我们一起!”



他一定是在那时候决定支持他的。有些人生来适合笑,也生来散发着光辉,他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,对自己满心厌弃,却不曾知晓另一个人紧紧依靠着他的温度,被他一步一步引入阳光中去。



想要成为阿结的支柱,他对自己说。



的场航海也想守护他的湖水。




04.



“阿结,该走了。”



五稜结人抬起头,冲这边笑了一下。他收起吉他,微笑着同身边的孩子们说了什么,那些稚嫩的脸浮现出恋恋不舍的神色。一个小女孩扯住他的衣角,五稜结人俯下身,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。



的场航海站在一边,远远地望着。



他们来东京参加命运节不久,才开始同居。



五人的生活作息并不很同步,比如万浬君为了兼职总是起得相当早,而阿结就是常睡懒觉的那一个,而的场航海的工作就是喊他起床。



他总会在早晨见到头发像狮子毛一般乱翘的阿结,眼睛沾着水雾,把脑袋埋进枕头哼哼唧唧。他刚起床时意识不清醒,走路都会困到倒在地上,的场航海几乎要摁着他的脑袋让他洗漱,才能回到餐桌安心享用自己的早餐。



而看电影时,的场航海爱看的文艺片,五稜结人往往看不进去。



不消一会儿他便眼皮打架,枕着室友的肩膀沉沉睡去。发丝贴着的场航海的皮肤,温热而平衡的吐息喷吐在颈间。他忽地想笑,想抽开身子,又怕惊扰他的好梦,只得小心翼翼将电视静了音,将毯子拉上去些。他侧头去望他睫毛投下的阴影,电影时长缓缓逝去都浑然不觉。



有时阿结在家里弹起木吉他,温柔舒缓的旋律在沿着空气流淌,莲便和着温暖的弦小声哼唱起来。桔梗修改着作曲,万浬君正为着这个月的开支结算发愁,的场航海垂下眼眸记录新的灵感。微凉的风徐徐吹动窗帘,金色的辉光漏入一角,铺开在地板上。有时的场航海抬起头,正对上五稜结人的视线,他们都看见对方的眼睛满溢着幸福的光。



要是问他们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,五个少年会不假思索地答道,想要开Live。



Starting Live举行的那天日光金澄,人们高举手臂,台下蓝色的海洋翻涌不息,那是Argonavis的颜色。镭射灯光与乐器奏鸣,贝斯的乐音在乐谱上疾驰,全身的鲜血由心脏出发,流经四肢百骸,沸腾难抑。



明明第一次登上命运节的舞台还是不久前的事。东京落下夜幕,他站在梦想的舞台上,弹着贝斯,演奏亲手创作的歌曲,和阿结一起,一切都显得如梦似幻。



上台前,他们踏着平铺开的日暮,他说,阿结,你想象过会有今天吗?



五稜结人说,完全没有想象过。



的场航海也没有想象过。他没有试过想象面对上万双眼睛的舞台,他也没有想象过自己会在猛然一抬头,望入他的眼底。那一瞬他好似听不见任何声音,他们将身影嵌入彼此的眼眸,相视一笑,又心照不宣地别开视线,仿佛宣告着隐晦的感情在万人的欢呼声后悄然绽放。



谢幕的那一刻,他突然想起乐队只有两个人的时候,他们对着手机上的导航地图,头挨着头,提前计划要到哪家LIVE HOUSE开展活动,五稜结人回转过眸子看他,说我们一定会出名的。



“为什么这么想?”



“因为是你和我呀。我们两个人一起的话,一定可以的。”



“一定可以的。”的场航海凝视着台下的蓝色荧光棒海洋,突然小声说了一句。



“航海,你刚刚说什么了吗?”七星莲困惑地转过头来。



“不,什么都没有哦。”他笑着说。



他和他立足于世界,都怀抱着不够完美的自己,都拥有着想要摒弃的过去,都怀抱着自己的热爱,都注视着想要抵达的未来。他们都握紧着阳光,发誓不会松开手。



但当他们在一起时,他们本身就成为光。光的前路不存在任何迷惘。



他们正一往无前。




05.



买下那两条项链时,的场航海差点以为自己将精心安排一场浪漫的告白。



他们之间本已不需要告白。那时阿结正赶报告,他坐在沙发上看书。流金铄石的夏日,空调却坏得正好。蝉鸣聒噪,电扇吱呀作响,风里裹挟的热浪令的场航海几乎难以思考。而香草味的冰淇淋融化得很快,沿着华夫的边缘滴落在指上,冰淇淋的主人紧紧盯着电脑屏幕,似乎没能意识到一滩白色正在手上化开。的场航海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他的手上,一阵头晕目眩。



五稜结人就是在那时把电脑推到一旁,他也就是在那时握住他的手,抽出纸巾擦拭起来。兴许是天气热到大脑运行出现状况,五稜结人呆呆地盯着他,突然小声咕哝了一句。



你刚刚说什么?



我说——



五稜结人低声重复,他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的场航海半分。



我说,如果我现在亲你,你会生气吗?



接着这家伙就真的趁他大脑空白时凑上了前来。羽毛不经意抚过般的吻落在唇上,温度稍纵即逝。呼吸声被放大,重低音鼓在振动,仅是那一瞬,他便注意到他眼底湖水的波光。



犯人倒忽然反应过来似的,慌里慌张地红了脸,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的肩窝蹭啊蹭,可怜兮兮地说着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但是航海我喜欢你啊。



的场航海却晕乎乎地想,阿结你个笨蛋,天气太热了,不要靠我这么近啊。



于是稀里糊涂地在一起,稀里糊涂地发现了适合他的礼物,稀里糊涂地买了下来,稀里糊涂地思考如何送出去。



的场航海最后选定了情人节,那天五稜结人有兼职工作,而他空闲,可以在接他回家时交给他。



东京的冬夜灯火通明,咖啡厅的玻璃染上淡淡的暖黄色。五稜结人笑着与其他人告别,一步一步,即将走到大门口。的场航海忐忑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,攥紧礼物的手泌出细密的汗。



“航海!”



五稜结人的眼睛亮亮的:“你怎么来啦?”



的场航海将临时编排好的借口托出:“从图书馆出来刚好顺路所以来看看。”



“这样啊。”他眯着眼睛笑,看起来不置可否。



的场航海转身,五稜结人便几步跟上来,轻轻勾住他的手。阿结的指是修长的,骨节宽大,指甲修剪得很短,指尖附着薄薄的茧——前三者是经平日的观察发现的:阿结的手轻扫着琴弦的样子、拿着刀切菜的样子、敲击键盘的样子……至于茧,是遇见莲那时候发现的。他握住自己的手腕,体温透过皮肤与茧,无比清晰地传达过来。脉搏在跳动,血液流向心脏,心音一声一声,为前方的身影震响着。



的场航海侧过头去,扰乱他心弦的罪魁祸首正毫无自觉地微笑着。他的指悄悄滑入对方指缝间——恋人式的十指相扣。



他止住脚步。冬夜寒凉,街上行人寥寥无几。从天而降的雪晶莹洁白,与暖色街灯汇成一个个光点,连成流光溢彩的线。



“嗯?怎么啦,不走吗?”



插在兜里的那只手攥得指节泛白,的场航海对上恋人困惑的视线,咬紧了嘴唇。空气的流动停滞了一会儿,就在的场航海即将把礼物抽出时,五稜结人的眼波倏地如水般溶化了。



“啊啊,”他揉了揉的场航海的头发,“我也有巧克力要给你呢。”



的场航海羞恼地瞪视他,又险些因为他递来的礼物乱了手脚。他突然直直伸出手,将大小相当的礼盒拍在他身上,那股气势令对方惊得瞪大了眼睛。



他第一次如此感激阿结的直率,让这段交换礼物的剧情顺利地进行了下去。



“谢谢你的巧克力。阿结的那份在家里……我自己做的,要好好吃才行。”的场航海拽了他一下,“走啦。”



“诶?这个不是吗?”五稜结人惊奇地问。



“……嗯。”



“航海额外准备的礼物吗?我可以现在拆吗?!”



“阿结,声音太大了!”



“哦哦……”五稜结人紧张地放缓了声音,“我可以现在拆吗?”



“……随你喜欢。”



眼前的人仿佛接收了最高指令,他挂着甜蜜的笑容,满怀期待与忐忑地扯开精致的缎带。



洁白的雪,纷纷扬扬地降下来。



的场航海深吸了一口气。



“就是,一直以来精神高涨、带着大家前进,觉得这样的阿结很了不起……”



“像、像我们Argonavis的舵一样。”



“那么,就由决定了要好好支持阿结的我,来当锚吧。我是这样想的。”



“——并、并不是特意买的!只是在商场恰巧看到,觉得和我们……而已。”



他局促地垂下眼睛,让鞋尖映入视野并不是有效的缓解紧张的方式,事实上,更多心绪缠成杂乱的一团成山般涌出来。



阿结现在的表情是怎样的?他会开心吗?自己该如何解释呢?看到这样的东西而自作主张地想起他……这样的话说出来显得很糟糕吧?



一秒、两秒。



紧张过度的沉默过去后,小太阳般的体温猛地贴过来,的场航海被圈过来的手臂吓了一跳。



“谢谢你航海!我现在超——幸福的!”



幸福什么的,怎么能轻易说出这种话来啊。的场航海小心地回抱他,松了一口气。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。如果阿结还会继续说下去的话,一定会把命运啊梦想啊一类的词一口气倒出来。



果不其然,清亮的声音落在耳畔:“我也这样想喔,因为一直以来都在受航海的照顾……我们,真是命运的邂逅啊。”



“命运……”



“对的,是命运!”



啊啊,是命运呢。



他们站在潜航员门前,那时他们两人正一起寻找吉他与贝斯以外的乐队成员。空气着漂浮着香醇的咖啡味道,五稜结人将宣传单贴在公示栏上,转过身来对他说,能遇到你不就是天大的好运吗,简直是命运的邂逅。



老板曾看着不远处赶报告的阿结笑,他说知道你们大学才认识有些惊奇呢,我以为你们很早就认识了。



诶、看起来有这么熟吗?



不如说是关系太好了,自然而然以为是老友啊——呐航海,你的黎明咖啡。



的场航海接过咖啡,小声说了一句谢谢,思绪却穿越漂浮在苦涩中的柠檬片,缓缓流淌向远方。



阿结的朋友相当多,即使被这样评价了,自己也是他身边不起眼的一个。而且,如果他交了女朋友,自己便不能像现在一样一直待在他身边了——他这样受欢迎的人,什么时候将可爱的女孩子带过来都是不奇怪的事。



一种莫名的悲戚充斥着他的心,如勒索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。



为什么会感到不情愿呢?



为什么呢?普通的好朋友会这样想吗?



他猛地一惊,仿佛从梦游状态中惊醒,也许就是在那时,他听见什么东西抽枝生芽的声音。



那是一种梦幻般的事物,在生长、在膨胀,不可抑制,无休无止。即使是在刺骨的寒冬,也源源不断地为他供应着赖以生存的氧气。



“说起来,你是特地来送我这个的吗?航——海——?”



“啊?”的场航海回过神来,他的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,“我、我不是说了顺路……嘛。”



“一点都不坦率——知道航海这么上心我可是会更开心的哦。”



“……”



“航海要去的那家图书馆和我兼职的餐厅分明在家的相反方向吧。”



“……”



“咦,怎么不出声呀。”



“……”



“我!就是!特地的!我还!计划了!很久!怎么样!”的场航海气急败坏。



五稜结人绽开的笑容仿佛笼罩着胜利的荣光:“怎么办我好感动,我要怎么回应航海炽热的爱意呢?”



“一周的便利店甜点供应谢谢。”



“嗯嗯,那么首先回家用NAPOLIN干杯!”



“阿结,你有在听我说话吗……”



他们相视而笑,漫步在被白雪包裹的街道。的场航海的步子稍微小些,五稜结人便走得慢一些,他们认识太久,步子合得正好,两人并肩前行,仿佛这样就再不会将这只手放开。



的场航海就是在那时,再一次听见了万物生长的声音。




06.



“航海,航海?”



“……嗯?”的场航海发出模糊的鼻音。距离新闻里说的流星雨降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,但他的脑袋已经变得昏昏沉沉。



前一天他作词又熬到很晚,这是没能跟阿结说的,不然他又得气呼呼地嘟囔起“航海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嘛”“这样的话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啊”一类的话。他半阖着眼,轻轻靠在五稜结人身上,亮光似乎远了,视野所及之处是阿结身上针织衫的浅灰色,同时嗅见了好闻的柔顺剂的味道。于是流淌的思绪渐渐安定下来,哗啦啦漫向心的远方。



他们坐着,不说话。



这样的寂静、这样的距离,让他们连彼此呼吸落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。就在的场航海即将进入梦境的时候,一句轻语落在耳畔,低低的、生怕将他吵醒似的。



“……睡着了吗?”



的场航海沉默着,他听见轻柔的呼吸声、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,远方山林传出几声清脆的鸟叫,身边的人安静许久,又低声说起了话。



“第一次登上命运节舞台的那一天,航海问过‘你想到过会有今天吗’,对吧?”



“我当时说,完全没有想到过——这是真话。站在梦想的舞台上,弹我最喜欢的吉他,演奏我们自己的歌曲,和航海一起,简直是梦中的情景。”



“刚和航海组乐队的那天晚上,我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觉,我一直想一直想,你和我——不,我们,究竟能不松开彼此的手,一直走多远。”



“航海说愿意支持我的时候,我真的好高兴。这样说很不好意思……无论过去经历过什么,遇到航海这样在乎我、信任我的人,我简直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。”



“遇见航海,遇见莲、凛生、万浬。大家互相支撑着,像一家人一样……这样的幸福感,现在还让我觉得不真实……”



的场航海悄悄抬起头,他的大男孩就那样把脸埋在臂弯里,深深地把夜晚的露水气息吸入鼻腔,像个孩子般缩成一团。



有什么不真实的呢,他想,再没有人比你更值得了。



这样如太阳般璀璨耀眼的阿结,无时无刻不用着灿烂的笑容将他拯救。想要一直注视着他的光芒、想要守护他前行、想要紧拥住这样遍体鳞伤的躯体。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刻起,的场航海就在心里悄悄做了一个决定。



“你是胆小鬼吗……”他小声说,“我没有睡着哦。”



“嗯,我知道。”



“……真的吗?”



“我知道哦。”



五稜结人转过头来,他的刘海软软地垂下,从后面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,眼眸的倒映中,的场航海看见自己的身影,却看不清自己的表情。



他几乎一动不动,愣愣地眨着眼睛。好像有什么从睫毛上落下来了,一直滑到唇角,咸而涩的。



“航海……”



“……怎么了?”



阿结的眼睛雾蒙蒙的,他将自己唇角上的泪轻柔地拭去。



“别哭了。”



的场航海突然意识到一般,慌张地擦着眼泪。但温热的体温逐渐接近,他轻拥住他,令人安心的手掌一下一下地,轻抚着他的背。于是的场航海也紧紧抱住对方,泪不断地从眼眶漫溢出来。



虚幻出好像出现了身影,一个、或是两个,没有选择他的妈妈把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,温柔地说着“航海果然是个爱哭鬼呢,长大了就不能总是掉眼泪咯。”



的场航海今年二十岁,他已经不再是个爱哭的孩子。他如今有了梦想,有了未来,有了相互陪伴着的、重要的人。



他忍耐着即将溢出唇齿的啜泣声,紧紧拥抱着他的温暖。



“阿结……拜托你……再依靠我一点吧。”



“……嗯。”



他还有许多话想说。他想说拜托你不要再勉强自己露出笑容、不要再把难过憋在心里了;他想说明明我是如此信任着你,也请你更多地相信你自己吧;他想说因为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守望着你的,所以阿结像平常那样前进就好了。



他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


似是气氛沉寂得让他们不适应,五稜结人轻轻拍着的场航海的背,突然笑了。



“那航海也答应我不会再隐瞒了?”



“……什么呀?”



“什么什么呀,如果不是我们悄悄跟过来,就完全不知道你和贤汰前辈是兄弟的事吧?”



“那是……那是……”



“你也没跟我说你和兄长之前认识啊……”



的场航海小声嘟囔着,他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,眉轻轻地皱了起来:“我们扯平啦。”



“嗯,所以我们来做个约定吧。”



“今后的日子,也由我们两个人一起支撑起Argonavis的未来吧。两个人一起共享欢笑与泪水,一起将明天紧紧联系起来吧。”



“无论荣华亦或贫穷、无论健康亦或疾病……”



“停停停,不要说得跟求婚一样啊。”



“嘿嘿。”五稜结人伸出一只手,“约定好了?”



“算是勉强同意吧。”



“只是勉强吗?”



“可不能让阿结太得意忘形啊。”



两相对视,的场航海慢慢抬起手,四指拢紧,握拳。他们的拳头轻轻碰在一起时,他的心因这丝体温猛地摇晃起来。静静的浅湖与夜空相溶——这像是场神秘的交接仪式,再一次放大的呼吸声,再一次感受重低音鼓的振动,再一次注意到他眼底的波光。像那个夏天。



的场航海舒开眉,嘴角被笑意牵起来。五稜结人也笑,他眨眨眼睛,握住的场航海的手,动作迅速地将什么东西套了上去。



往日盖住手心的袖口一直垂到手腕下,借着夜间湖水的反射,的场航海望了望对方指尖经过的地方,一条黑色的手链圈住一小节手腕,款式看起来和阿结常戴的那条很像,唯一的银白色部分衬着月光。



是锚,锚的形状。



“什么啊这是……”的场航海低声说。



“之前航海不是送给我一条项链吗?这是回礼。”眼前人邀功似地伸出手,舵型的装饰物同的场航海的相像“看,我也有!”



“那个只是我在商场恰巧看到的哦?阿结,这个不便宜吧。”



“嘘,万浬知道会教训我的哦。”



“之前买的时候没想这么多。不过这个,就当做我们的约定信物好了。”



那一小抹银光,好似瞳孔的光泽。



的场航海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岩浆,滚烫的温度在心头翻涌,热意透过胸口,这让他想起甜品店里的熔岩蛋糕。甜蜜的流心沿着剖面在盘上汇成一片,怎么说都是切开者的错。就像眼前这个人,犯罪而不自知。



“航海,又哭了……真是个爱哭鬼啊?”



“……吵死了,阿结。”



透过蒙蒙的水雾,无奈笑着的五稜结人的脸慢慢凑近,的场航海闭上眼睛。



他们避开灯火与人流,交换了一个橘子汽水味的吻。



流星正是在那时滑落天际。




07.



夜色逐渐染黑天际,星光闪烁。



忽然听见轻敲玻璃的声音,的场航海抬起头,正看见五稜结人身后的街灯,一个接着一个地,犹如星子般被点亮。恋人逆着光幕,在窗的那端注视着这里,他的眼睛是蓝色的,深邃、澄亮、不可忽视,如水的温柔在眼底浮沉,正认真地嵌入自己的身影。此刻万籁俱寂,五稜结人的唇一张一合,的场航海不得不凑近,仔细分辨他无声的话语。



わ、


た、


る、



他傻兮兮地笑,指慢慢离得近了,贴在的场航海无意识触碰到玻璃的位置。他们相隔着一层玻璃相触。



于是的场航海的心缓缓地融化开来,他再一次想起了切开的熔岩蛋糕、巧克力海螺包里的甜蜜夹心,亦或那个夏日流到手指上的冰淇淋。



笨蛋阿结,他也用口型说,进来呀。



咖啡馆的温度暖得正好,他像等待送给阿结礼物的那个情人节的夜晚一样,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他的恋人一步步向他走来。的场航海可能并不是一个擅长想象的人,但他所期盼的大多都成为了现实。至少五稜结人走到他面前这短短二十几秒,足够他想起许多事。



他想起阿结兴致高涨地坐在他对面的样子。餐厅的灯光明亮,他用着“已经决定了”般的神情,向自己发出组乐队的邀请。



阿结站在阳台上望他的样子。他的眼沉淀成一片灰蓝色湖泊,找不到一点流溢的光彩。



阿结演奏着吉他时的样子。他的笑容璀璨而耀眼,正闪闪发光着,也许比台下浮动的荧光海洋更加夺目。



阿结在公园里给孩子们弹吉他时,柔软的头发淡淡地映着亮光的样子。



阿结做的菜得到称赞时,说着真的吗真的吗开心地就像大狗狗在摇尾巴的样子。



阿结不愿意起床时,缩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跟他撒娇的样子。



阿结接受采访时,站在他身边认真地注视着他的样子。



阿结靠在他肩上睡着时,睫毛在灯光的触碰下微微颤动的样子。



还有阿结会心地微笑,说“遇见你不就是天大的好运吗”的样子。



的场航海的世界里有一种梦幻般的事物,在生长、在膨胀,不可抑制,无休无止。无论何时,无论何地,都源源不断地为他供应着赖以生存的氧气。



充满氧气的旋转的星球上,两个人紧紧相依。



他们约定一起支撑起Argonavis的未来;他们约定一起共享欢笑与泪水;他们约定将彼此明天紧紧联系起来;他们约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紧紧握住彼此的手,再也不松开。



他们有过许许多多的约定,而有关天文馆的那一个,在接下来的这个夜晚即将实现。




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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